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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發表日期

11/23/2013 4:31:59 PM

發表內容

法治時報社　社長黃越宏

當法官要熱愛審判　
   每天開心辦案

   　受訪法官相當資深，司法審判將近三十年，受訪談論好法官心得，他劈頭就說，現在的年輕法官，對「敬業樂群」的體認和實踐不夠！

   問：什麼是「敬業」和「樂群」的認識不夠？
   答：如果在「報名」之前，就先質問想要參加司法官考試的考生們，告訴他們，考上司法官之後，可能每天都要加班，不能準時下班，可能每個週末要犧牲假日，到辦公室來趕案子，寫書類，那他們還要不要參加考試？
   　答案一定很明快且清楚，每一個都說「願意」，可是，一旦考上受訓完成之後，「答案」就開始走樣了，就開始和同事「計較」起來了：為什麼別人派的地點比我好？為什麼別的同事有某某好處，我卻沒有？為什麼別人的職缺比較輕鬆？為什麼有加不完的班？為什麼假日不能陪愛人小孩，必須到辦公室趕案子？
   　一大堆的抱怨和計較，開始出現在日常言詞中。

   與其抱怨   計較工作      不如享受   判案樂趣

   問：您的觀察很入微，也很傳神，為什麼會這樣？
   答：其實，人生在世，任何事情永遠都有兩面，當法官確實是有很辛苦的一面，但是，換個角度用另一面去看，法官的工作，和其他職業或是行業比起來，它可是享有很多很多的優點。
   　單就待遇而言，年終獎金加上考績獎金，法官每個月的薪水平均高達20萬元以上，如果沒有開庭，法官早上的到班時間，有哪個是不遲到的，有時，上班期間，臨時開溜去看醫生、上街買東西、接送小孩，試問，有哪一個法官確實請假才外出的？
   　當物價一波動，尋常百姓覺得生活難過，叫苦連天，可有法官覺得受到物價波動影響，而生活拮据的嗎？
   　法官普遍享有收入高、社會地位高、生活品質有高度保障等等的優渥條件。
   　在這種條件之下，還去計較，是給自己不快樂，是丟掉法官本職的樂趣，而在自己讓自己不快樂。
   問：所以，你認為，當一個好法官，前提就是應該要懂得珍惜現在擁有的生活條件與地位，專心好好當法官？
   答：做人不要「在職怨職」，不要老是計較，應該學習每天都開心辦案，心中不要老是想著和別人比較，忘了自己辦案可以享有的樂趣。
   問：你的意思是，你覺得你當法官，很享受辦案的樂趣？
   答：對。
   問：能不能舉幾個例子，說明法官辦案有什麼樂趣？
   答：例子很多，隨便都能舉出很多個。
   　例如：我曾經辦過一個表面上看來，很單純的偽造文書案，那是一個外國人，持用假護照，在我國機場被抓到的案子。被告因為是外國人，就被收押了，當時，我的判決很簡單，就是以收押的期間當成其刑期，所以，一宣判，就可以直接將之驅逐出境；但是，沒想到，宣判前一天，突然有一位德國籍的神父到法院找我，我很納悶，為什麼德國神父想找我，而且，他一見到我，就透過翻譯，討論有關這位外國人的案情，當法官是不可以和別人討論案情的，可是我聽完他的陳述，才了解，原來，這位外國人被告，是斯里蘭卡的反抗軍，他從他的國家逃亡出來，他的家人都已經遇害，他逃到泰國曼谷時，買了假護照，可能追殺者主動放消息，所以，過境我國時，就被抓到。
   　這位神父告訴我，千萬不能宣判，一旦宣判，驅逐出境，他就是死路一條，他就會被遣送回國，一回到他的國家，他就會被槍斃，這位神父告訴我，他已在德國幫忙聲請「政治庇護」，拜託我不要宣判，等到他的政治庇護取得，再作出宣判，那時，他就可以用政治庇護的方式，安全脫身前往德國。
   　我聽完神父的陳述，就配合他的要求，一直羈押這位被告，直到被告取得政治庇護的文件，我再做出宣判，這位被告也就因此順利前往德國，過著政治庇護的新人生。事後，我還收到過被告寄來的卡片，知道他在德國的人生，一切從新開始，我也很替他高興。
   　這個案子對我而言，我覺得很開心的地方是，在一個國際上政治立場不同的逃亡過程中，我能因為審判，而順手幫了人家一點忙，這份開心是永遠存在內心，不會褪色的。
   問：沒想到，會有被告請求「持續一直羈押」，千萬不要放人！還有沒有其他開心辦案的例子？
   答：還有很多，例如：我每次承辦車禍案件，我一定很用心的去注意，為什麼這件車禍會發生，當事人是什麼地方不小心，然後，我就會將其「不小心」之處，放在心上，當成自己的警戒；我不會因為車禍案件是小案子，就制式化的應付處理，小案子還是可以給自己「長智慧」的，這種無形中的成長，也是一種開心。

   法官眼中的小案   是當事人的大案

   問：聽你這樣形容辦案的樂趣，確實很不錯，能否再多說一些辦案中，得到的樂趣？
   答：我再舉個小案子，是有關「偽造文書和誣告」的案子，案情關鍵在於，有一年政府預告將要調高土地增值稅，板橋的建商為了節稅，就提早將尚未完工的預售屋，過戶給買家，買家最初承購都有同意代刻印章，以作為銀行貸款之用，建商就用那些印章，辦理過戶，以期減少土地增值稅之付出。
   　但是，這麼一來，買家將來想要再脫手，賣給別人，就要承受該次調高的增值稅，因此，買家多人出面指控建商偽造文書，建商則是答辯印章是得到授權，沒有偽造。
   　沒想到，檢察官偵查終結的結果是：建商有關偽造文書的部分不起訴，反而是提告的買家，都被以「誣告」罪名起訴。
   　這個案子看得出來，檢察官是有偏頗之嫌，是偏向建商。
   （按，該檢察官後來因為電動玩具店的查辦，而在桃園出事，並退下去轉任律師，前年罹癌過世）
   　最後，我就判這些被起訴的買家通通無罪。
   　這個案子判決之後，經過四、五年，我都已經忘了，有一天，我去警大教書，突然遇到一位該校英文老師，跑到我面前，問我是不是某某法官，我一答是，他感動得幾乎要掉淚，他才說出，當年那個案子他的兒子是被起訴的被告，他出錢想買房子給兒子，沒想到，還害兒子吃上官司，幸虧我判無罪，不然他將不知如何面對小孩等等。
   　你想想看，一個無罪的小案子，可以對當事人的人生發生那麼大的影響，讓他深深記住四、五年，一看到審判法官，就感動得當面差點掉淚，這種工作成就怎麼可能不深刻？
   問：這位無罪兒子的父親，只有感動嗎？既然知道和您有學校教職「同事情誼」，有沒有再找你，提出類似請客吃飯之類的邀約？
   答：確實有，我想案子都已經結案這麼久了，我和他已經不是當事人關係，他確實一再邀請我們夫婦，我也不想太過矯情，就答應了，但，知道對方邀請的餐廳價位之後，我赴約前就先帶太太去買了大約同價位的禮物，做為回贈，這是人情世事的應對得體與否，無關審判。
   問：您連這種小地方都注意到，不矯情也不佔便宜，確實是很得體的應對方式。還有類似深刻的案例嗎？
   答：真的很多，我再說一件，也是類似的小案子，有一個女孩，在唸大學，不小心犯了竊盜罪，她的媽媽為了這個案子，心急如焚，每次開庭都可以看到她媽媽，她媽媽非常擔心她女兒一輩子就因為這麼一個前科紀錄，把她人生都毀了，我看到她媽媽那種天下父母心的焦慮和惶恐，以及那女孩的所有相關資料，最後，我將該案判決「免刑」。
   問：免刑？我從事司法新聞工作將近三十年，全國大概看不到三十個免刑的判決？幾乎沒有法官會去動用這個權力，將被告判免刑的。
   答：當法官的人一定要知道，你手上的任何一個小案子，可能都是別人一生之中，最大的案子。
   　女孩竊盜案的開庭過程中，我就深深感受到，該案是我當時手上最小最小的案子，但卻是被告一家人一生中最大的案子，那種大小對比的落差，實在很嚇人，將心比心，我認定判免刑才是最為妥適的判決。
   　我常常告訴自己，官位不重要，案子才重要，這一點我想我應該是貫徹的不錯，因為，連我女兒在唸高中時寫〈我的爸爸〉文章中，也提到，我常常告訴部屬「沒有不重要的案子」。
   問：你剛剛提到，官位不重要，案子才重要？這句話是我跑司法新聞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聽到從法官口中說出，我看到的絕大多數都是認為，案子不重要，官位才重要。我想，你應該是確實身體力行，才能說出感受，也就是所謂的「有諸中形於外」，所以，你能否就這一句深刻體驗和真正意義，再多說明一下？
   答：我有很多同學，官位都比我還大，有的還大很多，但是我覺得，我的人生一定比他們還豐實，還精彩，還愉快，我的工作內容中，有太多是他們當高官的人，無法擁有的精彩與豐富。
   　當然，精彩並不代表順利。
   　我曾經承辦一個死刑犯的案子，那案子主嫌的辯護律師很有名，也很用心在打，主嫌涉案過程，同案被告自白都有交代得很清楚，應該是主嫌沒錯，其中一個關鍵處是，為了殺人滅口，主嫌事先備有硫酸，打算用來溶化死者指紋，使其不易辨識，原鑑定報告證明是硫酸，主嫌辯護律師則要求重新送鑑定，未料，第二次鑑定結果竟是「燒毀」，不是強酸溶毀且鑑定人又屢次傳喚不到，這麼一來，主嫌案發之前，特定去買硫酸的事實，在關鍵證據上，反而不能適用，我很苦惱，幸好遇到一位皮膚科醫生，他介紹這方面專家讓我更深入了解，才知道科學根本無法鑑定是「火燒」或是「熔化」，但，專家指出，「火燒」現場會有灰燼，該案現場沒有灰燼來看，可反推溶化的可能性較大。
   　沒想到，這份報告一出來，主嫌的辯護律師幾乎抓狂，可能他認定第二次的鑑定報告可以全面翻案，沒想到，還有更為科學的報告，就開始強力指控我偏頗，說我是以公訴人自居，四處投訴我，加上民間團體的力量，就連最高法院對於聲請迴避的駁回裁定，也都撤銷發回，到庭論告的檢察官，對該份報告也不置一詞，我可說是處於很無奈的處境。

   惹惱律師   招來輿論      問心無愧   隨地自安

   問：該案後來的發展如何？
   答：我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解套」，後來我被調到金門，當然就要交出案子了。
   問：那你當時的心情如何？你是如何調適你的心情和看法？
   答：我一點也不難過，我到現在還很懷念被調到金門的那段日子，我曾經告訴我的小孩，我最希望的就是有一天退休之後，可以輕輕鬆鬆在公園下棋，無憂無慮，結果，這個心願不必等到退休，到金門時，就實現了，那個地方案子少，沒有壓力，騎腳踏車上班時，還可以停下來看看人家下棋，再去上班也不遲。
   　金門是一個沒有被日本人統治過的地方，所以，它很多民俗和建築，都是閩南的原味，非常有特色，沒有調到那裡，根本沒有機會深入認識金門，我在那裡不只認識金門，還認識馬祖，那次調動對我而言，是讓我的人生變得更精彩。
   　我常常說，人生要精彩，不要順利。
   　我不覺得那次的調動，有什麼挫折感，我只是想要接近真相而已，我至今不覺得我有錯，我也不覺得那位辯護律師壞或惡，他就是在執行他的業務，就他的角色而言，他也是很盡職。
   問：所以，你認為這個社會上，每個人都應該盡職，去把自己的份內事做好？
   答：對！對！對！很多案子就只因為不好辦，法官就將之一直擱著，有個司法官涉貪的案子，辦了將近20年，還沒結案，有的掏空案，單單一個審級就審了八、九年，這個辦案心態是不對的。
   　其實，案子只要開始動，就沒有那麼難。
   　辦案是法官的本職，說出來可能有人不相信，我曾經有段時間，每天早上醒來，就急著想到辦公室上班工作，就想好好辦案，我是真的喜歡辦案，我對審判工作感到開心，我覺得它給我成長，給我生命豐富，給我安家立命，給我很多，我在審判過程中，給了自己很多喜悅，我很期盼年輕一輩的法官，也能有此感受。
   問：敬業方面您談了不少，樂群方面呢？
   答：我在大學時，有一位同班同學，很討人厭，我也很不喜歡他，有一天無意間發現，他竟然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我很吃驚，日子久了我才領悟，每個人一定都有他的長處或是強項，要學著去欣賞別人的成就，就算很會討好長官，也是某一種特性。
   　同事之間，有人升遷，有人逢迎，那都是很自然的事，不要太過情緒反應，我知道逢迎不是我的強項，辦案卻是我的最愛，有這份認知，就不會有太多不必要的情緒。
   　我有一個惡鄰，全社區都很討厭那一家人，我太太也很氣他們，我都勸家人，不要去招惹他們，我曾經判過一個案子，被告是大學講師，馬上就要升等，卻因和鄰居衝突，出手傷人，受到傷害罪之判刑，也因此造成升等無望，其家人傷心欲絕。
   　我用這個案例告訴自己和家人，遇到惡鄰，就當成練習修養的機會，我是法官，一出面難免被當成仗勢，這種人「剛強易折」，總是會受到教訓的。

   問：最後請教，案子很多，老是加班，難道你不覺得累嗎？
   答：做自己喜歡的事，怎麼會累？
   問：如何當個好法官，你的經驗很精彩，有沒有可以當成結論的？
   答：美國法官也有十誡，其中有一誡，是引用教會的內容，意指當神父主持的第一次彌撒，和最後主持的一次彌撒，都要用同樣虔誠的心去主持，我想，當法官也是一樣，第一天當法官的第一個案子，和最後一天辦的最後一個案子，也都要一樣的認真，一樣的用心。

   －
   （全文刊載於法治時報１２４期，１０２／９／１５出刊）

回覆	fu 在11/24/2013 12:14:16 AM的回覆：前段文章有指責年輕法官上班遲到但後金門那裡說上班路上可以先看人家下棋會不會延誤上班？XD

回覆	不見的在11/24/2013 9:36:00 AM的回覆：醫生更多錢。但重點是生活品質很差啦。講那麼多都是安慰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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